绿皮火车清晨五点多过了上海,拐了个75度锐角转向向塘而去。走走停停恍惚中跑了一整夜,上铺圆形灯灭了,陈远宏口里木然苦味,衣服裤子褶皱,腰酸背痛,实在躺不住,他爬下来坐在窗边弹簧边凳上,没洗的眼里一片朦胧,初春的江南田野里还没有完全翻绿,发达地区的乡镇企业厂房,在田地里此起彼伏。早年清澈浅绿的小河水,成了略带混渚的淡灰色。搁在平时,远程没急事的火车旅行,是最悠闲惬意的事。这样长途的旅途,到达目的地之前,只能放下所有的行动和努力,静等时光后退漫然前行,把所有的事务交给哐当的火车,可以找到借口彻底放松身心,不做任何奋争了,自我安慰道不是不加劲,是人在火车上,什么事都做不了呀。这时反而可以坦然起来,看看不同来往目的的人们,品评下短暂相遇又各奔东西人们的今昔境遇,甚或可以奢望偶遇一个丁香般的姑娘,能够相叙甚欢,留下一路粉色的记忆。
连日长途火车远行,给旅人发放的短暂自在放松的这点福利,陈远宏也没能享受到。他的心绪是没底不着地的,不踏实的。远赴的特区人生地不熟,工作食宿问题都是悬在头顶的现实石头,压的他有点坐立不安。窗外新奇的景色,车内偶尔走过的年轻貌美姑娘,空气里飘着的烧鸡花生米啤酒的香味,临铺时窃窃私语后开朗银铃般的笑声,在陈远宏的眼里,都默然化作黑白电视里抖动的电影,甚至变成信号不佳的一片雪花屏幕。陈远宏内心有的是茫然无措的戈壁荒原。
这次远行是少年至成年以来,陈远宏基因里跳动的漂流潜基因的外在,是不能弱化的渴望和宿命。囿于任何一个固定的城市和乡村,都是不可接受的,就像蒲公英或是信天翁,天生是到处飞的。
高三的陈远宏在小城重点高中优选班,学习成绩始终在五到十名,是有波动,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偶尔个别门课冒尖,在年级里排上前三,数学等不擅长学科,考题难一点,又可能跌落二十名之后。高中成绩起起伏伏,按平时成绩平均起来正常发挥,考上个交大南工类的大学应该没问题。想不到一到高考,身心内外主客观重重压力之下,陈远宏心理承压能力弱的隐患就表面化了。考前几天开始间歇性失眠,陈远宏在考前第一天偷着吃了片安眠药,当晚睡是睡着了,第二天考场上头晕目眩,反应就有些迟钝,应对数学物理这样加难的科目,发挥就失常了,等到考分下来,陈远宏心凉了一大半,饮食睡眠俱废,心神飘忽,不想填志愿,也不想见老师同学。家人深怕再多言相劝,触及逆鳞,生出离家出走或跳下河塘的恐怖事端来,只能隐忍不发,随他去了,只在房门在暗自偷听。最终还是在不分黑白,干睡了两天两夜后,陈远宏自己冷静思索,权衡再复读一年的利弊得失,做出结论,再读一年高三,不仅吃苦无数身心俱疲,一年后心理承压能力未见的好转多少。想明白后,横下心来一抹脸,装不听不见看不见老师扼腕叹惜同情的议论,报了原先根本看不上眼的一个本省普通本科的建筑工程系。
正所谓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陈远宏理想本应填写建筑学,符合他柔弱略带文艺的气质,却因填志愿时心绪不宁,考分不佳,在没有互联网搜索引擎的时代,疏忽了咨询专家或学长这个程序,阴差阳错地填报了更适合孔武有力之人的土木建筑工程专业,好似咏絮题诗的才子佳人,被派去做了修秦长城的武力监工。陈远宏日后在与装粗耍横的包工头斗勇时,常常觉得自己面相不够黑猛,每每以甲方雇主身份,还难以弹压住要钱的乙方承包商,挫败失落感油然而生,脑子里都会浮现先贤写的的犬耕,哀叹无力无助之感跃然眼前,像极了围城里面的方鸿渐。
一夜行车后思绪万千的陈远宏,惦记起一起上车南下的两个同伴。他顺着一节节卧铺,往硬座车厢走去。卧铺和硬座之间隔着餐车,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