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盈半梦半醒之间,听得耳畔有男子啜泣之声,她紧了紧眉头,方才从那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中挣扎醒来。
刚一睁眼,入目的是一床淡青色的床帐,上面绣着栀子花的图案。空气中飘着乌沉香的味道,仔细嗅闻,才发现其中夹杂着淡淡的石楠花香。
太阳穴突然尖锐的刺痛,沈辞盈皱紧了眉头,抬手按住额角。此时那道细声细气的哭声便显得很是吵闹,沈辞盈很是烦躁,想也没想,不知顺手抓了一个什么东西,向着声源处砸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响,随后就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
沈辞盈翻身坐起,刚一触碰到脚下的名贵地毯,她整个身体便僵在了原地。
倒不是因为那蜷缩在桌子下,血泪糊了一脸的受惊少年,而是因为这间屋子,分外眼熟。
沈辞盈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掌,两手掌心干干净净,手背上也没有丑陋狰狞的疤痕,她试着双手紧握,复又松开,充满了久违的力量感。
自从佑熙元年的那场战乱之后,沈辞盈已经不记得这双手有多久没这样不痛不痒过,很是平常。当年那场仗一直打到了皇宫门口,燎天的战火烧了三个月,不知葬送了多少英灵豪杰。
正当沈辞盈为此唏嘘不已时,她才意识到另一件不对的地方,她身上仍然穿着最名贵的织云锦。要知道自从佑熙三年之后,她便处于被软禁的状态,手下的各处资产皆被查封,平日里的温饱已然成为了难题,自然也就没再穿过什么好料子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藏匿在桌子下的少年发出一两声微弱的痛呼,声音很轻很轻,还是让沈辞盈抬眼看了过去。
这一眼,却让沈辞盈更加茫然了。
只见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白净纤细,身上只着了一件破旧的月白中衣,根本遮不住浑身的青紫痕迹,胸前的风光更是暴露无遗。
沈辞盈眸光向下,只看到两条长腿交叠,腿根与脚踝处青紫的痕迹最为鲜艳显眼。
少年的额头仍在流血,他身旁正躺着一堆碎瓷片,不难看出是谁所为。
沈辞盈闭了闭眼,暗骂一声“造孽”,她站起身,想要走近去看看那名少年的伤。
却没想到沈辞盈的靠近让少年变的惊恐,他缩着身子,拼了命的往桌子下面躲。见躲不进去,他的面容一下子变的哀戚又绝望,不仅不躲了,反而向着沈辞盈的方向蹭了两下,在沈辞盈近乎惊慌的眼神中,平静而又恭顺的打开身体,张开了双腿。
就躺在那一堆碎瓷片上。
沈辞盈眉心跳了跳,她看着少年那双毫无生气的麻木、绝望的眼,缓声念出了记忆中一个早已褪色,不再有一丝余温的名字:“孟氏。”
少年眼睫轻颤,随即平静的偏过头去。
这下子,沈辞盈的惊慌是再也藏不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孟氏不是已经死在了永安二十七年的那场瘟疫中了吗?沈辞盈明明记得,当初是她亲手点了一把火,连带着这处宅子一起,烧成了灰烬。
如今这人还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沈辞盈确定那一场大火不会留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更何况,她是亲眼看着孟氏受不住病痛,服毒自尽的。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出现,沈辞盈顾不上少年的伤势,急匆匆的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着一个年轻美艳的女人,柳眉,凤眼,红唇。
一个年轻的女人……
沈辞盈刚过而立之年,她还算不上年迈,可是,与镜中之人却是不同的。
她,忽然年轻了好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