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个好地方。
江南的草长莺飞,莺歌燕舞;江南的吴侬软语,乌篷画舫;还有江南的诗情画意,才子风流——无一不让人心向往之。那儿有的是温柔乡,也有的是销金窟。多少铮铮的铁骨,都给江南三月头上的一阵春风吹酥吹化了;多少血雨腥风恩恩怨怨,也尽给江南一碗糯米圆子汤浸得发甜发腻。
叶容锦正是在阳春三月的时节来的苏州城,满城的柳色温温柔柔。名为视察地方民情,实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游山玩水,好好瞧瞧宫墙之外的烟火繁华。
回了苏州知府的好意,叶容锦只带着小太监喜全同行。游玩得累了,二人便寻了处茶馆歇息。邻座二人谈天说地,叶容锦本无意留心他们说了些什么,却因”沈之衍”三个字而提起了精神。
沈之衍,苏州府人,自开科举以来唯一一个文武双状元,因与临川王密谋造反而被抄家,枭首示众,死无全尸,妻女没入教坊。然而其妻刚烈,行刑那日,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南向自缢。
其中一人道:“听闻今晚暖玉楼登台的幼莲姑娘是沈之衍沈状元的后人?”
“冯兄动心了?”另一人放下茶盏轻笑,“若真是沈家女儿,倒不妨见识见识。”
“郭贤弟哪里的话!偌大一个苏州城,谁不钦敬当年的沈状元?只恨在下没有家财万贯,不然定要为此女赎身,还她一个清清白白!”
“呵,瞧你急的。我郭某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这暖玉楼的老鸨同情沈姑娘,供其吃住,沈姑娘无以为报才主动要求登台奏琴的。又说这老鸨是有心要替沈姑娘张罗婚事呢!”
对于沈之衍这么个乱臣贼子,苏州人竟一口一个沈状元叫得亲亲热热,仿佛无上荣耀。叶容锦微微蹙起眉头,难道谋反一事另有隐情?可那时自己从沈府搜出的兵器和沈之衍同临川王来往的书信都确凿无疑……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他为这个猜想而讶然——难不成,是父皇用整个沈府作为临川王兔死狗烹的陪葬,顺带着成全自己的少年意气无限风光?
看主子神色有异,喜全小声道:“太子爷?”叶容锦的指节扣了扣桌面,喜全立刻改了口:“容公子,咱们……”叶容锦截过话头:“咱们今晚就去那暖玉楼瞧瞧。”
喜全哭丧着脸。太监逛窑子?亏太子爷想得出来。
叶容锦也意识到了,清了清嗓子道:“你就不必去了,这儿候着吧。”
喜全感激涕零,拼命点头:“成成成。”
事实证明,他感激得太早。喜全百无聊赖地喝了几个时辰的茶,直到茶馆打烊也没等到主子回来,又不敢乱走,饿着肚子在茶馆外数了一晚上星星。第二日总算等来了太子爷,红着一双眼正准备诉诉苦表表忠心,结果那位丢下一句“喜全,今儿还在这等我”便走得潇洒,徒留他一人在苏州城三月的和风里打哆嗦。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喜全想,兴许太子爷是真的爱上那位幼莲姑娘了。
叶容锦听喜全这么一说,“啪”的一声合上玉骨提珠扇敲上他脑门儿:“喜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猜中我的心思。”
喜全闻着江南的暗香浮动,内心真是惆怅到发苦。
那一夜的古琴声里,苏媚儿手持琵琶翩然而舞,腕上银铃声声,勾人心弦。她一回眸一转身,一俯一仰,一颦一笑都把那浓艳热烈的美铺张到了极致。一袭红衣辗转翩跹,如乱花迷人眼,而胸口若隐若现的桃花刺青,好像在召唤着某只蝴蝶的一刻栖息。
不可否认她很美。
可她却不能夺走弹琴者的风光。
沈幼莲神情安静,白色的长裙像一条静止的瀑布倾泻到地面上,却不见任何轻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