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梦先生的教导下,沈青瓷也是个有骨气的主,那日入宫,他不愿行跪礼,硬生生把自己的腓骨整了个错位。程益怀远远看到,笑眯了一双凤目:“若天下人断腿都是你这么个断法,大夫可要乐的清闲了。”然而沈青瓷错着错着有些难受,又给自己正回去了,反正这宫里,也没几个人有程益怀那样的眼力。
程益怀前不久刚走,这一走可不止十万八千里。南方的战事久久未平,瘟疫又起。昭帝寻思着这山遥水长,上了年纪的大夫吃不消舟车劳顿,正好有程益怀这么个新晋太医院使,就给派去了,顺带着又给拨了些兵马,把武艺出众的三皇子叶与焘也遣了去。群臣都说,太子已废,皇上这是故意给老三立功的机会。
同程益怀饯别时正是个明月夜,二人在醉和春的庭院里喝酒,照例还是梨花白。院中一棵大槐树,热热闹闹开了一树的白花,香味铺满了不大的院落。夜已深了,偏偏槐花还可见,影影绰绰。石桌上的一盏灯,烛泪蔓延过繁复的花纹,烛火也像含着泪光一样躲闪。
饶是程益怀酒量不错,也有些醉意,平日里一双清明的眼睛都朦胧了起来。
“你说,什么叫知己?”程益怀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等沈青瓷反应过来,他便笑了,“世上最难得的不是知己,而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啊。”
沈青瓷为他斟满酒杯:“程先生红颜知己无数,自然不稀罕的了。”
程益怀定定地看着他斟酒的手,叹息道:“终有一别!终有一别……你本来身子就不好,还是少喝点吧。”
“你走之后,我没了酒友,自然就喝得少了。”沈青瓷言笑晏晏,“再说,你喝的是酒,我喝的是水,怎么会醉。”
程益怀是真的醉了,连落在发间的槐花都没有察觉。步子还是迈得四平八稳,可背影却不知为何有些落寞。
南方,不正是你雄图伟业的起点么?
沈青瓷不知道经历了种种猜疑之后,他们之间还是否有友谊,或者说,他们之间是否曾经有过友谊。他就那样沉默地目送程益怀顶着一朵花走远了。出了醉和春的大门,程益怀拂下头上的槐花,借着门口的灯笼可以看见槐花泛着陈旧的暗黄。
“到了南方,木芙蓉都开了吧。”他微微抬起头,迎着灯笼的光最后一次看向醉和春的招牌。他醉了吗?呵,他自己怎么知道呢。
沈青瓷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这回可是真的断了腿,敷了药也不见好,还好也疼惯了。夜色深,因此程益怀并未发觉。这伤,他跟拎临凛蔺说,是护驾的时候挨的。他想着不能让昭帝死在别人手里,要死要活地去拦才受的伤。
事实上,是大梦先生下的重手。
从刺客手上保一条人命对他而言并不难,尤其是在皇宫的护卫还没有死绝的时候。护驾最大的困难在于,他那日装作腿上有伤,总不能给自己落个欺君之罪,故而演戏要演全套,还要演得苦情,在那农历五月的天,更得苦情中不失倔强。
一切要从五月廿四沈青瓷实施勾搭计划说起,那天正是薛枕水的生日。宴后他拖着迷路的薛枕水出去过生日,一只铺满七里香叶的小摇橹船荡进了荷花初绽的小溪。分明是晚上,但荷花的风韵竟朦胧可见,别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趣致。
这光是孔明灯的光。沉香木雕荷叶半浮于水面之上,四个方向用红线系住孔明灯。沈青瓷递了把剪刀过去,薛枕水小心翼翼探出身子去剪,孔明灯便摇摇晃晃升了起来,她看得入神,全然忘记放孔明灯应当先许愿。沈青瓷稳住木荷叶,把它拉近了些。薛枕水嗅到一阵香味,循味而去,才发现木荷叶上还有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架着的不是茶壶,而是一个黑陶盘子。盘子中间有一道波浪状的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