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阁内那无比突兀的老头,自然就是不解风情的大梦先生。他本也是出身世家,可漂泊了大半辈子,身上的匪气早就把本该是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盖得一丝不漏。加上他武学修为已臻化境,这天下无人拦得住,于是到老都是率性而为无法无天的性子,跟小辈发脾气时从来也不知道脸红。
对于大梦先生来说,他根本不懂什么叫无理取闹,他就是理,其他人总是无理取闹。说白了,也就是个不讲理的小孩子脾气,时常打打闹闹骂骂咧咧,但真正动怒的时候却少。
可宋则玉的嘴里吐出“寒香断”这三个字时,沁娘分明看见,大梦先生怒了。其实他只是表情略略一沉,但沁娘置身这风月场,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可纵使知道了又如何呢?她拦不住他的。
不过是转瞬间的工夫,大梦先生的小臂已经死死抵着程益怀的喉咙。程益怀不曾料到这么一出,整个人被摁在大堂里一根红木柱子上,后脑着实狠狠砸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试图反抗,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大梦先生一掌劈在手腕上。程益怀只觉手腕处一阵突如其来的麻木,整只右手仿佛失掉了所有气力,脱离了他的意识所能掌控的躯体。那柄他从不离身的铁骨描金扇,就这样坠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宛如玉碎的声响——只是听在他耳中,实在有种莫名的沉重。
大梦先生的确是个老人了,他的脸和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人都没什么不同,唯一特别的就是那双眼睛。你明明看见那双眼里带着三分酒气,却偏偏感觉这个人异常清醒。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浊色,清清楚楚,锐利得可怕。
而如今这双眼睛就盯着程益怀:“你想解寒香断?”
程益怀凤目微垂,明明气息不畅,却硬是生生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这世上没有人能解寒香断!”大梦先生的手臂加大了力道,“没有人!没有!”
周围众人目睹这番变故俱是吃了一惊,但也知道这老头的功夫深不可测,故而也只是旁观,不敢有什么动作。甚至有几个人结了账悄悄走人了,生怕搅进这趟浑水里。
程益怀静静地任由窒息那种混着痛苦与恶心的感觉一点一点淹没自己,他合上那双狭长的凤目。老鸨在旁说尽了好话,可是大梦先生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在欣赏,手下一个生命慢慢流逝的模样。此时的他,有如恶魔附身,已然失去了人性。程益怀感到脑子里一片混沌,老鸨的声音也渐渐模糊了。他默默告诉自己,所有的不适,都是他的忍耐与伪装。
压抑的沉默。
忽然一道乌光划过,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还只当是自己眼花时,漫天乌光已劈头盖脸地朝大梦先生的后背袭来。
“扇、扇子里有机关!”有眼尖的看客惊叫起来。
方才程益怀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一脚踢起坠落一旁的铁骨描金扇,二十四根扇骨中每骨中又有四十二枚淬过毒的针,每一枚都细若牛毛。霎时间,有如水墨江南的画卷里,一场四月的雨,伴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程益怀向来是颇有些情怀的,这么样一件至阴至毒的暗器,也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屋漏痕”。一共一千零八枚,造价不菲,是以程益怀鲜少动用,如今却不是吝啬的时候。何况钱财终究是身外物,命都没了要这几根针做什么?
寻常人在这一击之下自然绝无希望生还,十有八九要被扎成个巫蛊娃娃。不过程益怀当然知道眼前的老者绝非等闲之辈,本不指望伤他几分,但求争取片刻时间,换他一线生机。
大梦先生虽是年事已高,可远没到耳聋昏花的地步,练武多年,直觉也比常人灵敏得多。机关开启的同时,他便扼着程益怀的喉咙将他掷到一边。周身煞气,如恶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