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放的长篇渐渐接近尾声,和靳朗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慢慢地连作息习惯也一点一点,随着他而改变。他突然发现,原来清晨的时光更适合写作。
盛夏,天总是亮得特别早,空气开始是清凉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攀升,燥热令人浑身不自在,没有空调,每天,只有趁着清晨至中午的几个小时埋首电脑。
日子过得比流水还要宁静,靳朗的姐姐前些天刚刚生产,正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是一个可爱娇憨的女孩,叶军第一时间发来的邮件里,早产的婴儿看起来格外娇小,皱巴巴的小脸蛋占据了整方屏幕,柔嫩的小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她眯缝着眼睛,熟睡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
靳朗跟郁放商量着准备下个月一起回去吃满月酒,孩子还没有取名字,靳宁每次电话来,总是我的囡囡,我的小囡爱怜地叫唤着。不知不觉间,那个爽利泼辣的女子已经变成了母亲,言语之间,时刻流露出作为母亲的柔情。
虽然每每都矫情地向靳朗大吐苦水,孩子难带啊,尿布难洗啊,晚上睡不好啊,最后作结的,却又总是,我家小囡越来越可爱啦!
不过才半年多罢了,过往的罪孽,父亲的逝世,在这个家,似乎所有风暴与怨怼,都随着靳朗的回归,孩子的降生,皆在时光的冲刷里,渐渐平息下来。到底是亲人,血缘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割断的牵绊,一代一代慢慢地衰老,而新的一代又随之降生,如同繁盛的植物,旧的茎须衰落,新的花蕊冒出来。
为了方便公司调休,最近靳朗的夜班比平时多了许多,于是接电话的总是郁放。
安静的房间,时不时,手机在桌上震得惊天动地,噼啪敲击键盘的声音会停顿下来,话筒那边,靳宁反复地抱怨着她甜蜜的负担。
很多时候,郁放都会忍不住想,是不是之前的自己太过固执与执念,于是,怎么也走不出深陷的迷潭。现在终于明白,爱情里的人,讲不得执念,讲不得固执,徒留坚持,与坦然。
靳朗曾经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
“都忘了吧?早该。”
“恩,忘了。”
他听见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
阮绢发来短信,她说,
“我要走了,这是我在这个城市最后的一条短信,再见。我放手了,终于,小放,对不起。”
郁放想了想,打了好几行字,却又觉得不妥而删除,最后他回复:
“保重。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她终于是放下了,离开了。
窗外,有飞机从天际划过,巨大的噪声,刺激着耳膜。蘑菇云被气流撞击得四分五裂。
电脑屏幕的雪白界面正一点一点被黑色宋体四号字填满。字里行间,流淌着电影般的缤纷画面。
黄昏的十字路口,男主角和女主角告别。明明只是初冬,明明只是轻寒,却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冷,他解下烟灰色的驼毛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笨手笨脚,几乎遮住她半张脸庞。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熙攘的人流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一群人并肩等待,三十秒后,只剩下他和她。暮色越来越沉,路灯昏黄地洒了一地。
百货大楼外墙的大时钟缓缓响起了欢快的调子。
捂在围巾中间的脸,看不出表情,她终于还是向他摆了摆手,在下一个绿灯亮起之时和他说了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他站在原地,低头,望着地面她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有一首词似乎改动一下就可以描述现在的心情————
守着影儿,独自怎生得黑。
时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