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零
方迤行醒来之后,什么都给忘了。
长久以来悬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在瞄到他平静如水的面庞时,“咯噔”一声,终于落回我满是推脱之辞的肚腹中。
无耻卑鄙?
淫/乱教众?
枉为人师?
哎!——
就先不说别人是不是这般看我了,可悲的是,就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我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怦怦跳,在房门口忙着用脚尖画圈圈,好半晌才壮起胆,斜着眼往内瞟上一瞟。
此时的方迤行双目清透明净,神情自然得跟没事人一般,仿若昏迷二月有余,如今毫无征兆便突然苏醒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无动于衷。
发丝披散,略显凌乱,因久未照得阳光,皮肤轻薄得有点透明,让人无端心生怜惜,倒是颇有些病美人的味道了。
昆仑之巅,阆风派中,除了掌门瞿青师兄,美人二字,迤行当之无愧。
他生得比旁的弟子都要俊美上百倍,云泥之别是诱我犯错之根本,实非吾愿也。
当初他力不敌我,而我由着情魔上脑对他做了那种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若遭他恨,也是正常……
被师父强了的事实该是给了方迤行不小打击,如若不然,他也不至于自后晕迷不醒,直至今日。
只是未想到,他醒以后,居然将以往我对他犯下的错忘得一干二净,与我而言实在是天降的喜事!
此刻若我功力尚在,不绕着昆仑山尖,御剑飞个百来圈来表达内心的欢喜,怕是有辱我执剑长老的名号。
……呃,说远了。
此刻我假装平静,以长辈身份同掌门师兄一道探望刚苏醒过来的方迤行,其实心下慌得很。
作为当初的肇事者,此刻我心情之复杂,喜忧参半,实难言喻。
喜迤行他自睁眼见我之时,点漆墨黑的双眸中除了一晃而过的疑虑外,并不见当初惊恐决绝的恨意,远比想象中好得太多。
喜归喜,悲,却也不少。
想那傻徒弟将我全做陌生人看待,一招棋错,满盘落索,多年情分,弹指挥间,说没就没,谁人心下能不失落?
最关键的是,我辛辛苦苦养了他那么多年,多少碗米饭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养头牛还能挤出奶呢……
一直沉默的施子锌拽了拽我灰不溜秋的腌渍道袍,在旁奶声低唤,“师父……”
师父,师父。
又是这句熟悉的师父。
但凡阆风弟子,心下皆有数,我这执剑长老生性逍遥并非机密,最初收下迤行的时候也曾指天指地放过狠话,说此生只收一徒,而再收子锌做小徒弟,无非是因为他实在太像当初的迤行,一不忍心就……故态复萌。
施子锌藏在我身后,恼羞地抱着我后腰躲闪,就是不肯多看方迤行一眼,试探的眼神中同样有不安闪烁,让我想到方迤行小时候。
那年拾到迤行,他比现在的子锌还要小上两岁呢。
忆起和迤行的过去,不禁百感交集,心尖又闷又堵,却只能笑着去揉小徒弟的发顶,“同师父回去吧,这里交给掌门师伯就好。”
瞿青师兄听罢,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提步出门之际,我颇为不安地侧头看去,青白泛旧的棉衾覆在那人腰下,其上安分地摆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方迤行依旧面无表情地倚在竹床头,恭敬又不乏从容地与掌门师兄寒暄。
如今他较之从前,神情怕是冰冷陌生了千百倍,再也寻不着年少时独特的青涩柔美,在以往无双俊美上更添冷峻,略带些成年男子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