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战事持续了许久,卫起望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看向连绵不断的重峦叠嶂,想起那个已不算完整的家。在这里拼杀又有什么用呢?得了封赏衣锦还乡,却没有人在家里等他了。
如此,还要拼命么?
他皱着眉头,展开一张地形图,此处山峰绵延,茂林密布,更兼有野兽出没,于地利这一项上,实在是占不得好。正值炎夏,南方湿热,毒虫肆虐,天时已失。
最奇怪的是叛军的士兵。卫起望十分自信,自己带出来的兵,战斗力要比普通士兵强上许多,就是和以蛮勇著称的匈奴人硬碰硬也不曾吃过亏。但叛军中普通士兵武艺之高、战斗力之强倒令他吃了一惊。他不是轻敌的人,但这其中必有蹊跷。仔细一看,有时候他们的眼神根本不会落在与自己交战的士兵身上。看起来武艺很高,其实只是不怕死地一味拼杀,但他们的气力又似乎不像是平常人。
这个节骨眼上,瘟疫又起,实在是叫人焦头烂额。更让卫起望头疼的,还是那位三皇子殿下。皇上摆明了是让他跟着自己立军功的,太子被黜,余下诸皇子中,唯三皇子相对出众。可领兵打仗岂是儿戏?
山风吹动他盔帽上的红缨。暗红的披风猎猎飞扬,胸前系的绳络,还是桃容当年亲手盘的桃花扣。他伸出手正了正那扣子,只觉得戎马半生,当年的豪气,就如枉死的冤魂,不知执着些什么,终究都是灰飞烟灭。
“君王何知沙场?漠北不开掖庭花。”身后一人朗声曼吟,即使是一句豪放词,也念得婉转,那是被长安的风流熏出来的味道。
“程先生。”卫起望转身便见那人一席水蓝长衫,一顶青玉小冠,天青发带在风里兀自飞扬,一如他神采飞扬的凤目。
“瘟疫已控制住了,将军还担心什么呢?”铁骨描金扇习惯性地一下一下敲在手心,“担心战局?可是战局有什么可担心的?将军不该想想卫襄么?将军同皇上已无半点昔日情分,如今还在这南疆征战,为的是家国天下。”
程益怀定定地望着他:“家若不存,天下何用?”
当年他为娶桃容,不惜装作全然无知的模样骗了储君,这件事足以成为二人之间一切矛盾的源头——哪怕他们曾经鲜衣怒马,并肩看过这天地浩大世态炎凉。何况,这恰恰说明,桃容在她心里的分量之重,早就无人可及。而卫襄,是桃容唯一的骨血了。
说到底,最终还是叶容锦杀了她。什么曾经沧海,都是骗人的。她爱着叶容锦时,叶容锦并未为她争取;她嫁给了自己以后,他却偏偏一副痴心守候的模样。
“我记得,你已不是我将军府的幕僚了?太医院使?”
“知遇之恩,程某怎么敢忘。”
三皇子叶与焘也算是武艺高强,毕竟是带过一阵子禁卫军的。他的战略眼光独到,赏罚分明,毫无皇家出身的矜贵气,战场上又身先士卒,很有英才之相。卫起望倒是稍稍欣慰些,好歹这位监军的皇子不是个拖后腿的主。
但是谁都知道,南疆耗得太久了,还能强撑到几时?叛军的兵仿佛不知疲累,玩命拼杀,时常夜袭大营,再或者就是打上几天几夜不停,趁着军中瘟疫,连下三镇,卫起望的天策军也被逼入山谷。
“南疆驻兵虽说不少,但此次叛军规模之大着实出人意料,原有的驻兵人数不够,所以不得不在当地募兵。募兵多是想拿些银钱平安回去的,跟叛军那不要命的打法对上,必败无疑。临川王那件事才过去差不多二十年吧,谁能想到南疆还能起这样大的祸事?”叶与焘年纪轻轻,说起这些却有条不紊,卫起望看到他仿佛就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到头来,所有的意气风发,还不都是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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