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老了,如果,可以住在这样的住宅小区里。有一所不大不小的房子,只有两个人,冬天出太阳的时候,一起出来坐一坐喝杯下午茶,把所有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霉味的往事拿出来晒一晒,就像晒被子,那样,就是幸福了吧。
两个老头子的幸福。
“怎么了?”
肩上一沉,手指灼痛,长长的烟灰带着一丝未燃尽的火星跌落在指尖,炽烈的疼。
叶军唇间也叼着一根烟,他走到郁放身前,单肘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满眼都是微笑的神情,和第一次见面恶形恶状截然相反的灿烂笑脸。
“啊,叶大哥。”
郁放怔忪了一秒,旋即调整好微笑迎了过去。
“看你一直在发呆,怎么了?”
“觉得楼下这些老头子很幸福。”
“啊?”
叶军张大嘴巴,一副诧异十足的表情。
“怎么了?难道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快乐终老。很实在的幸福。”
郁放怕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便仔细解释,这幅画面,真的非常温暖。
“表面是这样,坐在左边的原来也是老师,岳父的同事,后来中年丧子,他就渐渐沉溺于买彩票,前年老伴儿也走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倒真可怜。”
“是么。我不知道......”
郁放嗫嚅着,似乎幸福很多时候还真是表面上的东西,或者,表面上看起来幸福而理想的事物,其内里不一定正如自己想的那样。
“他一直拿儿子生日的号码去投注。固执地每次只买一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疯了么?”
“不,对于他来说,那组数字也许就是他活着的乐趣或者意义。”
“我不大明白。”
叶军笑了,一闪而逝的笑纹在他唇角显露,眼底是不能掩饰的阴翳。三十岁的男人,出生于贫苦人家的孩子,凭着坚强和勤奋一直奋斗到今天。他的人生哲学,对于郁放是完全陌生的。
郁放企图去理解叶军话语背后的意义,只觉得他若有所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爸爸也是如此。我是说岳父。”
“你是说......”
“对于小朗来说,父亲是心底永远解不开的结,对于岳父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每一年小朗的生日,每一年那女孩出事的忌日,他都一天不吃不喝,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发呆。他一直在自责,一直都在痛苦。一直都在隐忍着,尤其是在这两个他无能为力的日子里。”
叶军的声音低下去再低下去,像是怕被妻子听见,又仿佛轻声耳语。
“可靳朗一直以为父亲会怨恨自己。”
“恰恰相反。他们都是为别人考虑太多的人。”
“确实如此。”
郁放用双手支住下巴,望着楼下花坛边眯起眼睛晒太阳的老人,他是如此的宁静安逸,仿佛和周遭的花木融为一体,时不时和身边的同伴闲谈几句,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皱纹拢在一处,整张脸皱成一朵花。他看起来,是如此地快乐。
“也许有那么一天,当我们中邪的时候。会因为某个看似平常的数字,而拥有了某种力量或者希望。”
叶军说这句话时,郁放闭上了眼睛,朦胧中两只嫣红的孔明灯浮起。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平安夜,靳朗的生日。12月24日,从这一天开始,对于自己,简简单单的两个数字便被刷上一层别样的色彩。闪着光泽的宝石般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