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有任何承诺能够永恒,哪怕是对自身的许诺,也不过是当下的所需,当时过境迁,彼时的欲望变得不再重要,新的贪恋便会如潮水般将旧事覆盖。
那么,对于靳朗的好奇心,也算得上一种贪恋吧。
风越来越大,码头笑闹的年轻人却越聚越多,徐倏影拢了拢围巾,把空空的奶茶罐扔进垃圾箱,然后驱车离开。
打开音响,清脆的钢琴声缓缓地浸润了整个车厢,不知道是那一部电影的原声带,Ray去年送给来的新年礼物,水滴一般跳跃的旋律轻轻敲打在耳边,带来如飞雪和樱花般意象的伤感。直至按下休止符,眼睛和耳朵都会轻轻地生疼。
又是一个无比寂寞的夜晚,踩下油门,换挡提速,当汽车飞速驶上高架桥,窗外又开始下雪,细小的茸毛般的雪花轻轻落在挡风玻璃上。
CD在唱机里“咔”地一声停止递而又重新开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音乐再次响起的瞬间,他突然在这个下雪的夜晚,忆起记忆深处某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肆意调笑的,神情冷淡的,聚精会神的,悲伤无助的脸。
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那一张脸。17岁的少年的脸。
郁放再次从睡梦中惊醒,又做了个噩梦,低下头,身边靳朗睡得非常安稳,他紧紧靠着自己的肩膀,暖暖的鼻息喷洒在郁放的颈侧,孩子般。
他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令人心疼,从火葬场回来,他就没怎么说话,沉默地整理遗物,沉默地把一件件旧物分类打包,表情安然而肃穆,仿佛此刻正在做的是一生中最为隆重而庄严的事情。
父亲的去世带来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可生活每天都在轰轰烈烈的上演悲剧或喜剧。无论剧情怎么开展,我们都无法阻止什么,什么也无法做。
稀稀落落的小雪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窗户上凝着细碎的霜花,郁放睡不着,也不敢翻身,怕吵醒了身边好不容易入睡的男人。
刚刚,就在梦里,他又一次看见父亲的脸。
男人仰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满盆的水被鲜血染成粉红色,已经冰凉,这诡异的颜色正缓缓从池底一圈圈扩散。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嘴角紧紧抿住。郁放不知道在最后一刻,他到底挣扎了多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赴死。明明不过是一个懦弱胆小的男人罢了。
他静默地躺在浴缸里,额头的一绺黑发随着水流轻轻浮动,破碎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迹。
梦里的少年只有17岁,惊诧得忘记说话的脸,睁大眼睛,定定站在门口,脚边是一片殷红的水迹。
父亲自杀的房间,那是郁放不能理解的世界。一如男人的内心,不明白,该是怎样的灰暗颓靡抑或崩塌绝望。他就那样僵硬着躺在水底,变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不会再痛,也不会再失望,仿佛是一个自我放逐者,又像是一个自我救赎者。
一直以来,父亲就是郁放人生中的一根刺,长长的,大刺剌剌地尖锐地插在那里,无意间触动,便钻心地疼,想一想,甚至会流血。
不过是个梦罢了,可为什么那副场景却又如此真实呢?
做梦的时候并不知道。指甲陷进肉里也不曾感觉疼痛。
醒来时,在一片黑暗中,只觉得这疼痛连皮带骨,无法承受。
打开手机,时间显示凌晨四点,新的一天终于到来。把靳朗紧紧揽入怀里,让他的嘴唇轻轻搁在自己的颈侧,郁放再次闭上眼睛,然后在心底小声数羊,怀中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