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答应着走了。八字胡说:“过年了,班长也不歇?”“剿共”班长说:“原是想弄几条枪,筹点款过个痛快年的,这十个牛仔不开窍,逼得老子过年还开荤。”
这边打着牌,外边就开了锅。有骂人声,有逼问声,有沉重的打击声,有乱踏的脚步声,有哀苦的求饶声,有凄厉的惨叫声。智广听了不由得浑身发冷,头发直竖。邓明三手哆嗦,穿警服的出错牌,八字胡一个劲抽烟,只有麻子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中连连开和。
三姑娘坐立不安地走动一会儿,说道:“区长,里院金队长叫我的条子,伺候饭局。不早了,我跟您请假。”
邓明三说:“你,你去吧。噢,天黑了,打着我的手电棒。”
三姑娘说:“不用了,他们要是留我住局,我怎么送来还您哪?”
智广问:“上哪儿?”
三姑娘说:“宪兵工作队。”
八字胡问道:“宪兵工作队今晚请吃饭?还叫老三的条子?”
茶几旁抽老海的那人还在“行药儿”,眯着眼,晃着头说:“跟班长一样,赶着谈生意。这边用硬的,那边用软的。这边要的是钱,那边争的是官。”
“剿共”班长问:“还是那个八路干部?”
抽老海的说:“皇军许了愿,只要这人张了嘴,金队长就提升当总队长去。”
智广一听,灵机一动,推推邓明三说:“我送三姑娘去吧,顺手就把电棒带回来。”
邓明三神不守舍地说:“好,行。”
“剿共”班长似乎这时才看见智广,问道:“这是谁?”
三姑娘说:“这是区长的侄少爷!”
八字胡说:“怪不得这么能体会区长的心思,抢着送他小婶子。”
人们一阵哄笑。智广打着电筒陪三姑娘出了门。
三姑娘是听不了受刑人的惨叫声才急着到里院去。没想到“剿共班”的大堂就设在院子里,她到里院去非从过堂的人跟前走过不可。
院子东侧老槐树上挂了一盏发着绿光的煤气灯。树下摆了个桌子,桌子周围坐了胖瘦高矮不齐的几个人,有的穿着大麦穗皮袍子,有的披礼服呢大衣,他们脚下放了几盆炭火,桌上摆了几盘子香烟、洋糖、瓜子、花生,这几个人边嗑瓜子边小声说笑。桌子前边不远处,几个人站着围了半个圈子,手忙脚乱走进走出不知在干什。三姑娘不愿从桌前走过,就傍着西墙根下的几棵枣树走,智广跟她并排。走到枣树下边,三姑娘失声叫道:“哎哟!”忙低下头朝人多的地方走去,智广闻声抬头一看,才看见每棵枣树上都吊着一两个人。他们被双臂反剪上身前倾,脚尖点地,用绳子吊在树权上。上半身全给剥光了,有几个前胸后背都被打翻了花,横七竖八的伤口上凝着紫呈黑着的血块,猛一看竟和身边的树皮无法分别。有几个锁骨上下被刺刀捅了两窟窿,把铅丝穿过破口挂在锁骨上,下边坠了秤砣、石块等重物,血正顺着铁丝往那重物上流。这些人都在簌簌地发抖,轻轻地**,却无人大喊大叫。智广一下就想起城里死了人放焰火时挂的“十八层地狱图”。就在他这么一走神的工夫,三姑娘已走近这群围成半圈站着的人们了。
智广发现三姑娘已不在身旁,忙站住脚四下睃视。忽然围在桌前的那群人爆发出一阵哄笑,闪开一条道。三姑娘两手捂着脸像逃跑一样疾疾往里院方向走去,人们用笑声和目光直送她走到黑灯影里。在这一瞬间,智广从人们闪开的空隙间看到桌前放着条板凳,板凳上赤裸裸躺着个人,那人的脑袋倒仰在板凳之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