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屈一屈膝,跪下来,接受祖宗传下的生活礼法,一切就都会好了吧?但他李波不能,他陈澌,也不能。
案上有酒,浊酒。浊酒一杯家万里。陈澌虽能豪饮无惧,但本来,他是不爱饮的。可近来,他爱上了酒。酒是男儿友,可那本活生生的、言笑晏晏、对这生命有自己承负与确定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为什么没有机会和他成为朋友?
陈澌忽觉,如果李波活着,其实,他们该很有机会成为好友,一种真正的朋友。
这时,他忽觉得背上一凉,这是他习武人的直觉,他觉得有一样冰寒寒的、属于金属的凉意对准了自己,那凉意集中于一点,他的后心。他的寒毛一竖,剔了剔眉,再次确定后,他就把手挪向他身侧的箫。十几年来,箫是他的友,他的胆,他的抚慰,他的信念,还从不曾远离过他身畔。那箫中有他的奇门兵刃“一抹线”,这一抹线至今还从没让他失望过。陈澌兽的本能被催起,他剔着眉想:太子的人终于来了。但他,绝不会给他们有机可乘。
箭发出时,陈澌的人就已跃起。他一跃就抽出了他箫中的刃,抖手就向身后牛皮大帐的那一条缝隙刺去。那一缝,本是当日李小妹刺张武威留下的痕迹,本已被军士用线密缝,但陈澌坐镇中军后,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情怀,亲手把那缝上的密线给拆了。好多夜,他都感到一股微凉的晚风从那缝中涌入,轻袭他的后心,如同、轻轻的抚慰,如同、那一指的轻柔。他这一跃,就已避来来箭,抖手就向来敌袭去,可瞬间的感应却让他的身子猛地僵住。他的心狂跳,似闻到了最熟悉的气息。他的目光向钉在了案上的箭望去,箭长一尺有奇,箭羽微灰,陈澌的手心出汗,他吸了一口气,以宁静自己错乱的胸怀,然后才低柔如一羽地道:“小妹?”
缝外无声,静了一刻,然后又是一支箭射来,陈澌一避,但避过之后就是后悔,他想起了那日李雍容误射他后的种种温情。这一生的情怀,是不是就是那一箭所种?第三箭又来,陈澌吸了口气,他甚至看到箭羽在空中微微的颤动,如果你真的怪我,一意杀我,那让你杀了好了。箭已要及胸,陈澌心中忽念起他现在不是一个自由可死的人,他的命上,还悬着好多人的命,包括李波,他括徐绩,甚至还包括张武威,包括他帐下的数万军士。这重量好重,压得他几度想逃离,可他、不能逃。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微一转身,那箭,从他胸口险险而过。然后,他听到帐外一个低低的喝声,那声音中似有哭意:“陈澌,你这个懦夫!”
然后刀光一闪,那牛皮大帐就被一刀劈开,一个人卷在刀光里涌入,一刀就向陈澌砍去。
无疑,是小妹的裙里刀。陈澌一闪,他每一闪都似在和自己的生命挣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别闪了,别闪了,就这样死在情人的刀下吧,你确实对她有所愧负,确实,无可挽回的扰乱了她的生命!”
但另一个更强的声音说:“陈澌,你不能死。你现在不是一个江湖人,你是一个代将军,代理数万大军与一方安危的将军。”
陈澌的心里很苦,所以他闪得也勉强。那如雪光般袭来的一刀一刀他都是险险避过,那一刀刀直划破了他的袍子,袍子在一刀一刀下碎去裂去,迎风散乱,露出他的身,露出他那无奈与无力的心。——就让她一刀从自己由胸至腹,破膛剖心不好吗?如果,能小小平息她心中的苦与怒。陈澌闭上眼,他不敢看小妹,但闭后的眼前还是全是小妹,轻嗔的小妹,狂怒的小妹,爱意中的小妹,娇俏的小妹。
——如果无情,为何相遇;即属有情,无缘何奈?陈澌耳中忽听一个带着爱、恨、痴、怒,种种交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