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空听见赵睢说起“母妃”,身体竟然一震,迅速抬头向赵睢说道:“你母妃……她向你提起过我……”他眼角泪光凝结,竟似完全失却了原本心气宁静的修行本色。

赵睢近前握住渡空的手,轻声道:“母妃对我说,当初若非皇兄心存善念,就不会留我一命……皇兄对我的恩情并非自今日始,我也决不会忘记皇兄对母妃、对我的好意。”

渡空凝神听赵睢说话之时,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渗出,竟似痴了一般,低声自语道:“蕊蕊……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当日抉择究竟是对是错,如今看来,终究是你说得对,归隐松林、纵情山水,的确远远胜似九重殿阁、君临天下……”

赵睢终于隐忍不住,唤道:“皇兄!”

渡空抬头注目赵睢,目带无限苍凉之意,说道:“四弟……当真是四叔的儿子,你太像他了,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猜到你一定是蕊蕊和他的孩子,一定是你……”

他们二人互相凝视,两双手终于紧紧握在一起。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起昨夜在山间遇见渡空时他随口所作的那几句诗文,其中“天命潜移”、“凤返丹山”、“龙归沧海”、“紫微有象”等等字句,的确隐含着一种高贵无比的帝王家气息,眼前的黑衣僧人“渡空大师”确实是赵睢的“皇兄”,也是赵睢的侄子朱文奎、朱文圭的亲生父亲。

明朝朱家子孙繁衍昌盛,我至今都记不住那些“王”“候”“公”“伯”等等人物的封号和名字,每一次都是随着赵睢胡乱称呼一番,可是,我们在紫禁城举行婚礼那一段时间,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赵睢还有这么一位出家为僧的“皇兄”,更没有见过他的两位“侄儿”。

赵睢家的“家事”,就是明朝的“国事”,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人费尽心思、猜不出半点头绪。

赵睢犹豫着问道:“皇兄,假如父皇不再追究当年之事,皇兄可愿重返京城吗?”

渡空淡然一笑,说道:“自净其意,是心作佛,归命礼诸佛,令得无上慧……你若是见到你父皇,不妨告诉他,昔日种种俱化飞烟,业已属于他的东西,又有谁能从他身边夺得去?让他从此放心罢。”

赵睢轻声道:“刚才那件事想必是臣下急于邀功,因此曲解了父皇的旨意,我相信父皇不会有意伤害皇兄,请皇兄不要误会。”

渡空神色平静,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他若有心伤我,当年何必独留奉先殿一条火中生路?金陵大报恩寺近在咫尺,他假作不知,数年都不曾前来相扰过,如今四海归心,万民皆臣服于他脚下,他又何必大费周章为难一名世外之人?”

赵睢紫眸闪烁着了然的光芒,说道:“也许父皇如今只是想见皇兄一面,将皇兄加以妥善安置,将来山陵之下,也好对圣祖皇爷爷有所交代,以免受皇爷爷和皇伯父责怪。”

渡空轻宣了一声佛号,说道:“这些年来他所造功绩远胜于我……还有一位贤德妃在他身边,大明江山兴盛、北蒙畏服、万邦来朝,有这番丰功伟业,皇爷爷必定不会责怪他,王者理当雄霸天下,他大可不必愧疚于心。”

赵睢眸带亲近之色,紧握着他的手道:“皇兄此后准备去何处?有什么话让我转达母妃吗?”

渡空轻轻合了一下眼帘,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诗稿,递给赵睢说:“天涯海角任飘零,四海皆是僧家。渡空未尽之言接在于此,烦请四弟将这几篇拙句交与她,请她不必挂念。”

赵睢将那些诗稿折叠好放入衣袖内,直到渡空迈步走出庙门时,他剑眉微微一簇,扬声唤道:“大师一路珍重!”却不再唤他“皇兄”。

渡空回头轻施佛礼,不再停留,迅速向破庙外竹林尽头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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