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身体很娇弱。等小二们把该藏的都藏好,老板才出现在店堂里。

  迟韬那天是第次在这小旅舍吃饭,他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女老板——准是个俏姐儿。不知为什么,他这样想。

  或许对于路上憋久了的客人来说,只要对方雌性,年龄不小于、不大于七十,生得不至于比猪肥、比猴瘦、比画城的山骨更崎岖,那就称得上俏了。

  迟韬望着小旅舍楼梯下通向后头的那扇门。

  那扇门很窄。

  他看见个白发、盲目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只手拄着根拐杖,另只手,由个黑衣的仆妇搀着。

  迟韬郁闷的耷拉了下眉毛。

  然后,老太太进了门,黑衣的女人也进来了。

  客人才看见,黑衣的女人并不是仆妇。她挽着个很老气的发髻、穿着很老气的衣服,面孔却该死的年轻。

  神情出奇的静,说不上很美,但眉宇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媚人的气韵。

  那气韵就仿佛江南的六月初,天已有些热了,很快会叫人吃不消,但现在却还不至于,尤其在黄昏,那温暖的气息有如实体,比体温凉丝、离窒息浅缕,如绸缎般落下来,面孔前萦回不去。叫人有点心慌,叫人想挥手打开它、跺脚唬开它。

  老太太向黑衣女人偏了偏脸。

  这黑衣的女人立刻收敛了与生俱来的媚态,换了冷若冰霜张脸,对谁也不看、对谁也不理,只是凝眸专注地扶着老太太,在店堂里走动。

  老太太的拐杖在这边点点、那边碰碰。问伙计:“你们还好吗?”

  伙计响亮地回答:“好!”

  老太太逛完了,问黑衣女人:“店里还好吗?”

  黑衣女人道:“挺好。”

  “我看也挺好。”老太太满意道,“哎哎,他快回来了,你去迎迎。”

  “好。”黑衣女人没有半分迟疑、或者废话,就这么顺畅地答应了。

  但她没有出去。

  她先把老太太送回房里。

  迟韬吁出口气,可以向小二们、以及熟客人们打听了:“这什么人?”

  小二们和熟客人们都很乐意卦给他:“本店老板娘、还有老板娘的女儿!”

  “怎么老板娘这么老!她女儿又这么、这么……”迟韬“这么”了半天。形容不出来。转而问:“她们尊姓大名呢?”

  “哎、哎!”

  “啥?啥?”

  ……鸡同鸭讲了半天,迟韬才明白,老板娘的尊姓大名没人知道。至于她的女儿么,老板娘会叫她为:aiai。

  迟韬很想知道是哪个ai字。

  原来是好爱好爱的爱,加个口字旁。

  嗳。

  深闺里的小姐,看着轻雨打薄边杏黄的叶儿。娇软地叹了口气:嗳。

  连着叹,就成了黑衣女儿的名字。

  “为什么取这么怪的字!”迟韬摇头。“不吉利!”

  谁说不是呢?

  太古怪的、太美好的、太软糯的、太固执的,统统都是不吉利的事。如果说人的生基调由名字定下,那最好像家明、福生、桂香、爱华——才是通和明达、宜室宜家的好名字。

  然而世上总有些怪人。

  黑衣女儿把老太太送回屋里,又出来了。

  这次她抬起眼。在店堂里望了遭。

  闹哄哄、庸俗粗糙的店堂,忽而就变成了明澄的春塘。-->>

章节列表 转码阅读中,不进行内容存储和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