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封元年十月初旬，皇帝刘彻欲行封禅盛举，想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乃下诏曰：
“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
惟刘彻尊谥“孝武皇帝”，故沿史例，称作武帝。诏罢，武帝安坐龙舆，顶戴金胄，身穿铁甲，腰悬长剑，靶上有金嵌“八服”二字，足履圆头高靿靴，辄令扈驾起行。于是，骅骝开道，骐骥扬镳。车驾起自云阳，北历上郡，经西河，入五原。此间层岭复杂，深谷潆洄，秦始皇命蒙恬辟除直道，累得百姓堑山堙谷，耗费国帑，断送民命无算，始得自云阳抵五原，悉改坦途。
武帝径出长城，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左右兵卫数百人，皆被甲执兵。正逢初冬时序，征衣被霜，貂裘凝露。武帝回望汉军营垒，遍列五方旗帜，十二部将军披坚持锐，武猛非常，十八万汉骑彪列昈分，严整有威，甲乘仪仗，极是繁盛，又闻乐工奏起军乐，鸣铙击鼓，响遏行云，更是激动胸中千丈凌云豪气，顾汉将而言道：“吾之汉军，颇雄壮否？”
那汉将姓凌，名未然，河南洛阳人，风度弘雅，姿仪俊美，全身甲胄，腰悬狩麟佩剑，“狩麟”二字乃取《春秋》“西狩获麟”之旨，官拜西宫卫尉，掌屯兵，宿卫宫禁，时人谓之西府，随武帝北狩长城，闻言应道：“今我汉军，怒形则千里惊悚，威震则万邦咸伏，是以声明曝于塞外，威棱憺乎邻国。强秦之盛，岂有过于此耶？”武帝仰天长笑，甚为自得。凌未然闻得几阵烈风旋飙，只见沙飞若浪，滚滚袭来，激得这身筩袖铠铮铮作响，惟觉边庭风剧，绝域苍茫，不禁遥思昔年羽檄争驰，杀气方盛，刁斗夜传，血染白刃，万千士马，投躯万死之地，以邀一旦之勋，然边庭黩武连年，所遗者，不过蓬断草枯，沙湮征骸，极目所及，喟叹因之。
武帝谓众将卒道：“朕自践祚以降，力征经营，开拓疆宇，夷蛮戎狄，闻风远遁，较之秦皇，颇若同揆。汉匈构隙，肇端久矣，自马邑之谋伊始，数年杀伐，累次征讨，振旅抚师，绝漠远征，直入匈奴境百余里，取河南地，筑朔方城，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祈连，于是匈奴震怖，单于遁逃，而漠南无王庭矣。”将卒咸呼万岁者三，喧声如雷。武帝举鞭遥望，第见天地肃杀，山川萧条，瀚海千里，遥接天穹，戟指北边而言道：“朕平一天下，拓定边方，令百蛮服从，所未得者匈奴也。单于孤弱，胡不效浑邪王之故智，南向徕臣，宾服而听从君命哉？”
却说侍臣郭吉奉武帝之命，为汉使者，携带国书，驰赴单于牙帐。时匈奴伊稚邪单于已死，子乌维单于嗣立，闻知来者乃是汉使，当然接见，待郭吉取书交付，便即展阅，书曰：
“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乌维单于阅罢，怒不可遏，把书撕破，掷诸地上，召集贵臣，道：“汉庭来书，甚是无礼，我拟把汉使斩首，发兵往讨，未知众意如何？”
忽听一人朗语不可，留神一瞧，乃是“自次王”赵信。赵信不待单于申问，又道：“从前伊稚斜单于时，匈奴屡遭兵燹之厄。草原尝传有歌谣云：‘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今歌声未绝，兵伤未瘳，不宜轻讨。”一众贵臣回忆前情，果觉得汉军可怕，不敢与赵信力争。
乌维单于乃召郭吉入庭，询问汉军情状。郭吉极言汉兵军容整肃，甲乘鲜明，色容并壮，威武绝伦。时匈奴侦骑回报，言汉军十数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与郭吉所述几无二致。乌维单于斜睨郭吉，举刀拟之。郭吉面不改容，引颈就戮，道：“单于欲杀汉使，我死便罢，恐匈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