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后来又见过她吗?”路以真忍不住问。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我已有十二岁,次去城里,却偶然看到她跟在个男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走。我高兴坏了,可去喊她,她也不应。后来我知道那个男人有些身份,在城里有套宅子。我在城里待了足足七天,夜里就披着麻袋睡在路边,好容易找到机会潜入进去见到她面。可我问她什么,她根本什么都不答,只是轻轻地笑,就像是小时候教我识字时那般的笑。我心里害怕,心想她这肯定是得了失心疯了。可我又带不走她,只好回家去求父亲想办法,但他听我说了以后,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再说,他登时就生气了,狠狠揍了我顿。打那天起我就恨上父亲了。后来我又偷偷跑去城里,却再没能见过她。现在我想,那或许是我最后次见到活着的母亲了。”
他说“活着”,路以真思索着这两个字。老关那不对称的双眼,似乎有什么在轻轻地涌动。
“我十三岁那年冬天,有天下大雪。清晨起来,在我家隔着段路的大石磨后面围着几个人。我过去看,雪地里埋着的是我母亲,早已经冻僵了。两条腿拖在地上,手上却糊满了泥巴,显是腿断了,走路只能用手爬着。就像你们学的‘孔乙己’。她的头发全白了,却不是雪,脸上坑坑洼洼的叫皱纹爬满了,我几乎没认出来那真是她。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哭没哭,就只是抓着她的手,那双手以前会写字,会琴,父亲从来不让她干重活,那双手白得跟玉样……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却是用这双手爬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