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官儿坐在花梨木凳子上,握着安神茶,面无表情,一个字都没有说。那么柔弱爱哭的人,突然之间哭不出来了。因为愿意给他依靠的肩膀,也离开了。
他就这样木然地坐了很久。直到身边的师父、师兄弟、琴师一个一个地离开,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偌大的化妆间显得无比空旷和冷清。
野田一直在处理外面的事,派人来和他说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日本人生硬地叽里呱啦说着,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见。后来,不记得是有人搀扶着,还是他自己独自走回了戏班子大院里。
他一跨进自己的屋子里,就昏倒了。
这天晚上以后,珍官就病了。
他发了高烧,浑身无力,嗓子发炎,疼得像有火在烧。他一直昏睡着,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有砰砰的枪响,还有不断的咒骂,“汉奸!”到最后,忽然出现了绮玉的脸,也骂着“汉奸!”
珍官儿突然惊醒过来,默念了一声绮玉,眼角就流下泪来。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桌上却放着温热的稀饭和茶水。他挣扎着起来,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居然恍恍惚惚地睡了有三天了。打开房门,刚踏出去,就看到一院子的师兄弟们,都沉默着,坐在外面。
“今儿都不练了?”他嘟囔了一句,随即发现了异样。
这个时间段,大家都本该在院子里练习,拧身段的,踩莲步的,翻跟头的,调琴弦的。可如今这副清闲样,实在不正常。
珍官儿觉得身子有些软,于是扶着院子里的大槐树,坐在了一张小马扎上,又开口问,“怎么了,为什么不练了。我好些了,可以上台了。”
没有人回答他,还是异样的沉默。
珍官儿凄惶地张望着四周,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浮上来,“到底怎么了?难道野田大佐也为难我们吗?”
话音刚落,只听得“嘭”一声巨响,把一院子沉默的人都吓得快跳起来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个师兄突然站起来,把他手中的小凳子狠狠地砸烂在石板地上,砸得石板几乎冒火星。
“老子不干了!”师兄怒吼一声,扭头就朝院子外冲,“老子不吃这碗饭了,老子讨饭去也不受这鸟气。”
几个人追过去把他拉住,七嘴八舌地劝着。而这边,戏班子的师父终于忍不住,把这几天的情况告诉了珍官儿。
野田大佐,把那天晚上在台下骂珍官儿的几个人都枪毙了。
后来珍官儿病倒,师父还是带着一帮弟子,第二天晚上硬撑着上台去了。但没有了珍官儿,戏班子就改了曲目,演了些穆桂英挂帅、佘太君出征的戏。可惜日本人很不满意,立刻要求他们禁演这类武戏。
而戏班子劳累了一晚上回来,发现有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把大院的门给堵了,还用浓重的墨汁涂满了骂人的话,“汉奸”尤其写得醒目。
后来野田知道了,就派人去调查这件事了,并找了几个日本兵守卫在这附近,以防有人再和戏班子捣乱。
可是这么一折腾后,戏班子上上下下也灰心丧气,没有兴致表演了。干脆趁着珍官儿生病,都闲在家里,不想出去挨骂了。
听闻这些情况,珍官儿犹如遭到当头一棒。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自己委身于野田,居然反而落到了这个下场。而且不仅自己被辱骂,还连累了整个戏班子。他真是又伤心又迷惑:他本来是为了保护绮玉一家和戏班子才和野田身不由己地交往,为什么反而会被自己的同胞伤害。
“师父,”他忍不住落泪了,“我并非想刻意讨好日本人,我只是……”
师父摇了摇手,“珍官儿,你的用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