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仗打到晚上,明月之下,尚有偷袭。直到后半夜,是真的倦极了,桓军退到河边,安营扎寨,开始休整。而城墙上的人,不敢大意,用长钩钩开堆积的尸首,以防对手沿着堆积到城墙一半高的尸体,爬上来偷袭。
城中不打仗的百姓,也是一夜难眠。早晨,天刚蒙蒙亮,城外的士兵就开始叫嚣:
“现在投降,老子破城之后,还能留你们一条命!”
“惹老子急了,把一城的人都筑做京观!”
“咱可是要屠城的!不投降的只有这一条死路了!”
互骂了一阵,攻城战又开始了,一条条年轻、热血的生命,就这样又一次在秋日明媚的阳光下变得冰冷。城墙上流淌着一道道鲜血,城墙下亦是残躯断肢,抛掷了一地,赤红色蜿蜒在地上,浓烈得如打翻的朱砂,而这朱砂色到护城河里,则变成或浓或淡的烟粉色,变幻流淌,无处不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不打,活不下去!我家新妇和伢儿都在历阳,我要保着他们不被奸污、杀死……”
“不打,不能报仇!我的阿父和兄弟死在城头,我要杀尽敌军,为他们雪恨!”
这样的信念,支持着西府军到了又一个夜晚。西府军留在历阳城里的,大多是年纪小的、身体弱的,然而也一样有亲人在军中、在城中。他们此刻满脸汗水、血迹糊成一片,敌军退了,才敢解开沉重的铁甲,让湿透的身子透透气。有的中了箭,或者被礌石砸伤了,血肉翻着,折断的骨头戳到皮肉外头。沈沅带着一些城中的姑娘媳妇,顾不得羞涩,赶紧为伤者喷烈酒,包扎伤口。
不知是城里,还是城外,首先响起了哀恸的歌声: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渐渐的,城里城外的声音协鸣起来,瓮郁而低沉的曲调把那种无以言述的伤痛传递到所有人的心里,不管是哪一方,此刻居然有了共鸣,就在这哀戚的歌声中传递着,传递着人所能共感的悲痛伤怀。多少男儿此刻洒泪,亦无人知晓。但知道,明日拂晓,又将是新的恶战,又将有多少白骨露于野,又将有多少征人尽断肠。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