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七月的一个傍晚,天很热,也很闷,没有一丝风。操场坚实的土地上,簇簇片片的野草都显得蔫巴巴灰蓬蓬的,东墙根的两棵杨树绿叶满枝,阳光照着,投下了一片水迹般的阴影。
林启明走进了那片阴影中,叉腰站住了。林启明的面孔是对着墙的,他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是林启明穿着军装的脊背。林启明的军装已经很破旧了,脊背上补着两块补丁,下摆毛了边。
租界管理当局倒是在入春前后每人发过一套服装,颜色是深绿的,袖口和裤腿上都有黄圈,林启明坚决不穿,许多弟兄也不穿。大伙儿都极一致地认定那是囚服,为此,林启明还向罗斯托上尉和布莱迪克中校提出过抗议。
林启明无疑是个真正的军人,那打着显眼补丁的军装里包裹着一具属于军人的躯体。这具躯体只应该倒在战场上,决不应倒在这片西洋人的租界里。他有个不祥的预感,总觉着林启明会在某一天挺不住的时候,一头栽倒在这片被囚禁的土地上。而林启明倒下了,这里会出现什么情形,他不敢设想。
小红楼的电喇叭在广播福音电台的宗教节目。一个虔诚的教徒在和一个叫做什么詹姆斯的牧师一问一答。教徒的声音很清晰,是一口略带江浙口音的国语,牧师却总象咬着舌头,中国话说得不太标准。
“我们上帝的孩子如何理解上帝的圣洁?”
“上帝的圣洁在于,他名为‘圣者’又叫‘忌邪者’他两眼清洁,不视邪僻,不看奸恶。恶人的道路为他至为憎恶,追求公义者为他所喜爱……”
他在福音电台的广播声中,慢慢向林启明凝立着的地方走,一直走到林启明身边了,林启明还没发觉。这益发使他感到林启明内心深处那难以言述的孤独。
林启明却不承认,从沉思中醒来后,马上用一副威严的神情,替代了脸上原有的忧郁。
他关切地问:
“老林,想啥子?”
林启明摇摇头:
“没想啥!揣摸着咱们开到上海参加淞沪会战眼见着快一年了,弟兄们能这样坚持着就挺好!”
他叹了口气:
“还能坚持多久?战争老不结束,就老这么坚持着么?弟兄们骂娘哩!”
林启明点点头,自信地道:
“我知道!爱骂就让他们骂吧!往天没进军人营,他们不也骂过么?强行军他们骂,开上去打仗他们骂,可上千里路照走下来!一场场硬仗照打下来!这些弟兄们我了解,骂归骂,干归干,都是好样的!”
他苦笑道:
“这里和外边不同,老林,咱得慎重行事才好哩!精神升旗倒还罢了,天天上午、下午上操,弟兄们牢骚太大,而且,一些牢骚也不无道理。有的弟兄说,饭食这么少,又这么差,不上操都饿,上了操就更饿了,眼下又是大热天了,你我能忍着,弟兄们不能长期忍啊!”
林启明目视着高墙外的自由天空,不经意地道:
“这我已注意到了,前天就和罗斯托上尉进行了交涉,还请刘翻译带了一封信给布莱迪克中校。昨晚,罗斯托上尉告诉我,他们已同意每天集体增加四十斤糙米的主食。天热,上操可以改在早晨和傍晚。”
“这只是问题的一面,另一面,弟兄们不好和你直接说,我……我也不太好说。”
林启明把目光从高墙外的那片天空收回来,正视着他:
“你说!你是三营的营副,有责任说!”
他鼓起了勇气:
“弟兄们的觉着天天上操没啥实际意义,这里毕竟不是咱在永县的军营,没仗可打,天又热,老……老这么折腾……”
林启明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