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侯独眼该活,就是兰尽忠也该活,没有这两位营长的最后坚持,入夜前的最后一次进攻很难打退。况且,兰尽忠又救了他的命。他觉着,侯独眼和面前的弟兄们活下去,就等于他活了下去,——马鞍山阻击战把他和他们的生命溶为一体了。
侯独眼身边是欧阳贵。这个铁匠弟兄三个两个阵亡,只剩下了他。他是被绑进新三团的,绑他的是保长丁汉君。他记得那日写花名册时,欧阳贵还把桌子踢翻了,方参谋差点没毙他。后来听说欧阳贵老和丁保长闹个不休,至少揍过丁保长三回。如今,血战的炮火也把他们打到一起了,欧阳贵一只胳膊上缠着绷带,另一只强壮的胳膊还架着同样受伤的丁保长。
丁保长冤枉。事变那夜,他连大门也没出,编建新三团的头一天,还卖力地帮他抓丁,最后自己也进去了,叫他当连长,他还不干,结果以保长的身份做了三个月大头兵。眼下,他的腰、腿都受了伤,看样子怕是难以走出战场了。
目光下移,在一棵连根炸翻的槐树旁,又看到了足登皮靴的刘破烂。刘破烂歪戴着帽子,肩头上背着个蓝花布小包袱,不知包袱里掖着什么宝贝。这人的胆量他真佩服,接连三次爬到鬼子汉奸的尸体堆里发洋财,光拖上来的子弹就有几百发。为此,他三次给他发赏,总计怕发了不下千余元的法币。死神对这种不怕死的人偏就没辙,这人居然连根汗毛都没伤。刘破烂只要今夜穿过1761团防线,就是赢家。他可以在未来和平的日子里,在酒足饭饱之后,毫不羞愧地对人们炫耀他的战争故事,和他从死神手里捞回的战争财富。
这也合情合理。就冲着刘破烂的英勇,他也该带着他的财富凯旋而归。
不属于卸甲甸的只有三人,一个是黾副官黾泽明,一个是白洁芬白小姐,另一个是团副霍杰克。
此刻,这三人都站在他身边,霍杰克手里举着火把,黾副官在火把跃动的光亮下抽烟,白洁芬吊着受伤的胳膊,在黾副官身后木然站着。
霍杰克直到现在依然衣帽整齐,从他身上看不到绝望给生命带来的丝毫懈怠。这个年轻大学生活得庄严,凭一腔热血,掷笔从戎,以身许国,自愿跳进了以抗日名义设下的陷阱。知道被出卖后,他依然保持着可贵的理智,从未产生过投降附逆的念头。这真难得。
黾副官是新三团的陪葬者。韩培戈将他和方参谋送来陪葬,可能是因为他们在23路军司令部里就不讨喜欢,不会吹牛拍马。方参谋不说了,这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脾气太大,和新三团的弟兄都冲突不断,和司令部里的人自然免不了顶顶撞撞。可黾副官又为啥被赶到这儿来呢?他脾气可真不错,为人也憨厚,凭啥要落得这种命运?!
也许,——是的,也许他的想法不对,也许他们都是韩培戈很信得过的人,韩培戈派他们来,不仅仅光是让他们陪葬,也还想把新三团的葬礼安排得更隆重一些。韩培戈要靠战争毁掉新三团,又想让新三团的毁灭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为了这目的,葬送两个年轻参谋、副官的生命又有啥了不起?对一个中将总司令来说,两个年轻下级军官的生命真不如他一条宠狗。
还有白小姐,这群幸存者中唯一的女性,她和温小姐大概是作为整个阴谋的一部分,被韩培戈派到新三团来的。当然,她自己肯定不知道,殉国的温小姐更不会知道。他段仁义也是直到此刻,看到了白小姐火光映照下的俊美面容,才鬼使神差想起这一点的。韩培戈为啥不派两个男报务员来,非要派两个年轻女人来?目的很明确,诱使来自卸甲甸的弟兄上勾,一俟发现非礼之举,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