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元故突然求见,令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元故夜里前来的原因是向他汇报泗州田税和户调异常之事。
近几年旱灾,损失重大的地方常有泗州,而泗州不仅从未向朝廷请求过赈灾银子,更未提过减免税款。前往泗州考察的御史声称泗州知州宦林治理有方,但姬杼看那宦林觐见时一脸谄媚之色,又时刻笑容满面,不见丝毫忧色,心里便存了疑,当即叫元故去查泗州近年税款情况。
这一查便查出了异状——泗州近些年来税款竟丝毫不受旱灾影响,与前些年持平便罢了,居然还能一直呈上升之势。
周朝诸州之中,泗州只是其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地方,换作其他人并不会放在心上,大约也只会以为知州宦林当真有些本事;但姬杼着眼之处,从来不会平稳,是以元故极其上心,着人连夜赶工,只隔了一日夜的时间便理好了泗州税款异常之处。
“破绽百出成这样,怎地没有早些发现,等朕问了才查?”姬杼一听他汇报完便怒不可遏。
这件事确实是户部的疏忽——以元故的官位,事情都分给信任的下属去做了,他只需对他们递交的有疑问的地方再做处理。原先他还费力抽检,因着一直没有发生什么事,时间久了,他也稍有懈怠。
没想到正好就出事了。
“一切俱是因臣下疏忽所致,请陛下责罚。”元故丝毫不为自己辩解,亦没有将责任推给下属。
姬杼赏识的人都能很快摸清楚这位陛下的喜好——犯了错老实承认,即使稍有误解也不要争辩,因为他不会听。若是将责任推给下属,他也会质疑上头的人为何未能对下属做的事稍有查验。
好在他不会无故发火或喝斥人,也不会因为一次失误就再也不用此人,赏罚亦很分明。
“朕现在不罚你,等此事尘埃落地,赏罚并行。”在事情解决之前,姬杼并不急于追究责任。
“臣下谢陛下恩典。明日一早,臣下即刻安排人前往泗州查明实情。”这种时候只是认错对姬杼没用,还须告诉他自己将要采取的行动才行。
两人又商讨了许久需在泗州查验哪些事,等元故离开文华殿,已是深夜。姬杼便是去了长信宫,苍郁一定也睡了,而他现在并不忍扰醒她。
这种情况着实闹心。
心在彼处,却得忍着不去,实是一种难耐的折磨。
姬杼便抽了几本书在手边,随意翻了翻,希冀能让内心平静下来。
那些书里有一本话本——姬杼已很久不看话本,从前在老太傅眼皮子底下也只能偷偷看,因此对这本奇异地出现在文华殿的话本感到十分好奇。
他随手翻了几翻,写在纸上的一首词便出现在眼前。
字迹十分好辨认,女子的婉约与男子的豪气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如荒荒流云,又似寥寥长风。只那词句悲切得仿佛能听见女子如泣如诉的声音:
修短有数兮,
不足较也;
生而如梦兮,
死则觉也;
失吾亲而归兮,
渐余之不孝也;
心凄凄而不能已兮,
是则可悼也。
若只是闲情游戏之作,绝没有人会写成这样,仿佛临终嘱言的词句,郑重得不容轻忽。
她是何时写下的?又是为何而要写这首词?
字里行间满溢着绝望与哀戚,无存生的意志。
姬杼无法再按捺心里的冲动,他即刻唤来赵常侍,乘上御辇前往长信宫。
苍郁早就睡着了。姬杼不许香识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