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南北长,东西窄,邓智广从南边来,先进牲口市。一个麦场上,钉了些橛,拉了些绳,拴了些马牛骡驴。有搬着牲口脑袋看牙口的,有拉着牲口缰绳看腿脚的,场边一些经纪人东跑西说,把褡裢搭在胳膊上与人手捏手地讲价钱。过了牲口市是家什市,卖的是镐锄犁耙,竹笤木铁。再往里杂货市,这里就热闹了,卖针的把针当作飞镖,抓住一把扬手投出,颗颗钉在本板上。卖刀的把菜刀当成钢铡,按一捆铁丝在地,刀刀剁得铁丝寸断。卖木梳的偏拿木梳作锯使,用它来锯木棒,锯得木屑四溅。卖瓷盆的爱将瓷盆当铜磐敲,拿它来奏乐,敲得丁当悦耳。这些人在表演的同时还要唱。卖德国钢针的唱道:
打败过黄三太的甩头一子,
压下去小李广的百步穿杨,
黑敬德抡起钢鞭来较量,
打了它三天两后晌!
卖木梳的唱的是:
梳拢过王母娘娘盘云髻,
调理过杨贵妃的八宝头。
王三姐窑前把青丝理,
穆桂英马上梳发鬏,
昭君梳了个和番柳,
孙二娘梳的是夜叉头。
在表演中交货,在唱声中收钱,做买卖倒像是附带的小把戏,表演和唱才是正功。
但他们的生意不算兴隆,原因是这集上少个棉线市。卖线卖布,是妇女们的专利,可女人们不敢到鬼子汉奸鼻子底下来抛头露脸。没有女人,这个市也就办不成,木梳和钢针也就少了主顾。当然,这集上也不是一个女人没有。日本军队没到这里前,这里还保持中国农业社会的纯朴风俗。日本军队和汉奸机关一到,殖民地社会的恶习颓风也随了来。城里有几家妓院,每到扫荡之后,年节之时,估摸大小汉奸的腰包里有几个不义之财时,便套上两辆牛车,载上几个姑娘,来开支店。她们并不长住,十天八天,汉奸们钱包里的钱抖落得差不多了就套上牛车回城。所以并没有固定的店址,临时租两间房,地上铺上麦秸,就做生意。好人家的房屋不肯租给他们,多半租的是菜园场院的草栅更屋。有个把姑娘被某个汉奸头目看中了,交热了,就包她半个月二十天。那时她就堂而皇之地住进兵营或衙门里去做几天压寨夫人。
邓智广来到集上时,正有这么位“红姑娘”招摇走过来。她上身穿一件翠绿挽襟软缎棉袄,下身着紫缎扎腿棉裤,两只脚缠得又窄又小,穿一双大红绫子绣花鞋。看年纪有二十四五岁,长圆脸上浓妆艳抹,梳一根长辫,粉辫根,红辫梢,辫梢上坠着银坠脚。这副打扮,在当时也是城里少见乡间难寻的。乡下有这副头脚,没这等妆扮;城里人有这副妆扮,没这副头脚。
她一走进杂货市,就引起一阵骚乱。散在货摊前的大小伪职人员,一下都聚到了她身边。
“哟,三姑娘吗?好俊的行头!”
“裹得好脚!”
她左右应酬,嬉笑嗔骂,用手刮一下这人的头,用足踢一下那人的脚,在一群人追随下招摇走过。两边农民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