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被抓、多少人被杀。只知足有半年光景,马蜂坞村头总有乌鸦飞、野狗跑,天黑后没人敢从那些路口走过。后来据点安稳了,日军少尉高升了,来接任的是个准尉。他和那少尉是两个学派,他主张宣威怀柔,同时并进,要装点“王道乐土”的太平景象,重开集市,这才命人把残碎的尸骨就地埋掉。但埋得并不深,一场雨过后,又都暴露出来,赶集的人们要从满地枯骨上走过。所以到这赶集的人,还没进村先就得到一个警号——这是个杀人不偿命的地方。死的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想法活下去,老百姓要过日子,货摊设在敌人刺刀之下,这集也还是要赶的。他们不像红卫兵们想得那么清高,宁可饿死也不到敌人据点去做生意。

这村南北长,东西窄,邓智广从南边来,先进牲口市。一个麦场上,钉了些橛,拉了些绳,拴了些马牛骡驴。有搬着牲口脑袋看牙口的,有拉着牲口缰绳看腿脚的,场边一些经纪人东跑西说,把褡裢搭在胳膊上与人手捏手地讲价钱。过了牲口市是家什市,卖的是镐锄犁耙,竹笤木铁。再往里杂货市,这里就热闹了,卖针的把针当作飞镖,抓住一把扬手投出,颗颗钉在本板上。卖刀的把菜刀当成钢铡,按一捆铁丝在地,刀刀剁得铁丝寸断。卖木梳的偏拿木梳作锯使,用它来锯木棒,锯得木屑四溅。卖瓷盆的爱将瓷盆当铜磐敲,拿它来奏乐,敲得丁当悦耳。这些人在表演的同时还要唱。卖德国钢针的唱道:

打败过黄三太的甩头一子,

压下去小李广的百步穿杨,

黑敬德抡起钢鞭来较量,

打了它三天两后晌!

卖木梳的唱的是:

梳拢过王母娘娘盘云髻,

调理过杨贵妃的八宝头。

王三姐窑前把青丝理,

穆桂英马上梳发鬏,

昭君梳了个和番柳,

孙二娘梳的是夜叉头。

在表演中交货,在唱声中收钱,做买卖倒像是附带的小把戏,表演和唱才是正功。

但他们的生意不算兴隆,原因是这集上少个棉线市。卖线卖布,是妇女们的专利,可女人们不敢到鬼子汉奸鼻子底下来抛头露脸。没有女人,这个市也就办不成,木梳和钢针也就少了主顾。当然,这集上也不是一个女人没有。日本军队没到这里前,这里还保持中国农业社会的纯朴风俗。日本军队和汉奸机关一到,殖民地社会的恶习颓风也随了来。城里有几家妓院,每到扫荡之后,年节之时,估摸大小汉奸的腰包里有几个不义之财时,便套上两辆牛车,载上几个姑娘,来开支店。她们并不长住,十天八天,汉奸们钱包里的钱抖落得差不多了就套上牛车回城。所以并没有固定的店址,临时租两间房,地上铺上麦秸,就做生意。好人家的房屋不肯租给他们,多半租的是菜园场院的草栅更屋。有个把姑娘被某个汉奸头目看中了,交热了,就包她半个月二十天。那时她就堂而皇之地住进兵营或衙门里去做几天压寨夫人。

邓智广来到集上时,正有这么位“红姑娘”招摇走过来。她上身穿一件翠绿挽襟软缎棉袄,下身着紫缎扎腿棉裤,两只脚缠得又窄又小,穿一双大红绫子绣花鞋。看年纪有二十四五岁,长圆脸上浓妆艳抹,梳一根长辫,粉辫根,红辫梢,辫梢上坠着银坠脚。这副打扮,在当时也是城里少见乡间难寻的。乡下有这副头脚,没这等妆扮;城里人有这副妆扮,没这副头脚。

她一走进杂货市,就引起一阵骚乱。散在货摊前的大小伪职人员,一下都聚到了她身边。

“哟,三姑娘吗?好俊的行头!”

“裹得好脚!”

她左右应酬,嬉笑嗔骂,用手刮一下这人的头,用足踢一下那人的脚,在一群人追随下招摇走过。两边农民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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