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广听得又气又恨,极力压住自己想批驳他的冲动。邓明三却打起哈欠来了。金队长忙说:“你看,我又犯了书呆子的毛病,大过年的谈什么政治呢?来,看看我的卧室去。”
他领两人到了西边那间屋。
原来金队长去皇军部队看戏的时间,他的部下已把这间房收拾好了。红暖帐,红椅垫,都是“剿共班”扫荡时抢来戏班子的东西送给他们的,新毛巾新肥皂是他的部下凑钱买来孝敬的。邓明三说:“现在也快到车站了!”
金队长说:“刚才宋乡长从县里摇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县城啦。明天头晌午准能赶到,决不耽误三十晚上送神!”
“那更该道喜了。”
“我请客,我请客,过了年我这儿就清静了,欢迎你们常来玩。我跟你们学学平和断幺门前清!”
“怎么,队长不会打牌?”
“我会打派司,可这儿找不着手,麻将也会,可打不好。”
胡说了几句,邓明三就告辞出来。
“剿共班”今天图吉利,也不过堂了。昨天起了一天枪,屁也没找到。可主人家一看当家的打得皮开肉绽,没了人形,当场交出地契枪款,由他们卖地,也算发了利市。这晚上全班放假,公开招赌,各个屋推牌九的、掷骰子的、打麻将的,全都热闹起来。邓明三他们也玩了个通宵。“剿共”班长赢了钱,吩咐厨子伺候一顿夜宵不收钱。
智广心里惦着营救过路干部的事,坐立不安,早早自己上炕躺下,折腾半宿还没睡着。后半夜才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已是半晌了。
“剿共”班长又请了赌客们一顿早饭,肉丝面条大馍馍。饭吃完,邓明三说金太太也快到了,不如到金队长那儿贺个喜,接到太太再散。其余几个人也都受宪兵工作队的辖制,一听这消息,就埋怨邓明三有进身的路子自己捂着,不让别人沾边,很不够朋友;马上派人去买水果、洋糖给金队长太太接风。这消息报进去,金队长更是高兴,便叫人把大伙全请了进去。
进到堂屋,人们看见桌上一叠布告,地上竖着个牌子,就吃一惊。再一细看,牌子上写着:“抗日犯无名氏一名”,名字上还没勾红。八字胡就问:“怎么,年三十了队长真要出红差?”
金队长说:“不到这地步,我也不敢请你们进来。这几个月多有得罪,皇军的命令,概不由己!”
“什么时候出斩?”
“皇军说言而有信,等他到底。三十晚上十二点再问一回,不降就斩,决不拖延了。”
智广远远往过路干部住的房子一看,果然上了锁,心中便像热油浇的一样难过:到半夜还有十几个钟头,天兵天将怕也来不及救他出去了。
金队长摆上烟茶糖果,陪大家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看十点多了,人还没到,就有点急。问道:“早上五点火车,现在该到了,怎么还不来?”
众人说:“太太尊贵,车不敢赶得太急,多走一会儿是必然的。”又瞎聊了一阵,金队长看看表十一点半了,就更沉不住气,喊下边人集合一班弟兄,上公路上去迎。人刚集合好,哨兵跑来说:“队长,接太太的人回来了。”
金队长问:“车呢,停在吊桥外边了?”
哨兵说:“这我还没看到。”
“混账,还不看看去。”
正说着,去接太太的四个兵有一个进来了。队长便问:“车到了吗?”
那人变颜变色地说:“还没有。”
“还有多远?”
“二十里地。”
“什么,你们怎么闹的?”
“车坏了,太太又不能走路,没办法。只好停下来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