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涔涔而下,重韫捂住几欲炸开的头颅,在梦中大喝了一声:“不!我不是姚佛念!”
佛陀好似一片被重拳击中的琉璃,登时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碎片。
重韫猛地睁开双眼,按着胸口吁吁地喘了两道粗气。太诡异了,他刚刚险些以为自己真地就是姚佛念这个少年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女施主,他醒了。”
重韫扭转头颅,见榻边坐着一位盲目老僧,他摸索着捧起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送到他嘴边。
“喝吧,喝下去,你的瘀伤就会好了。”
草帘之后转出一位素衫女子,梳着矮矮的小髻,髻中插着一只玉色莹润的白玉簪,右手套着一副金镯和一副玉镯,走动间两镯相碰,发出清越的击响。
那妇人走近了,重韫以肘支起身体,一看清她的容貌,不由脱口道:“荨娘!”
那女子身边跟随的侍女喝道:“住口!我家女郎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腌臜下/贱的人唤得的!”
那女子抬手止住婢女的呵斥,朝重韫微微颌首,道:“你既醒了,我也可放心离去了。这位住持年老体弱,独自一人照看这间寺庙,你若无处可去,不妨留在寺中跟着这位住持修佛。”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轻轻地放在榻边,道:“住持大师,这是信女的一点心意,希望大师您能收下。”
老主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世道,像女施主这样心善的人,不多了。”
那女子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还了一礼,转身便走。
重韫心中狂呼:荨娘莫走,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但他的行动却无法遵从自己的心意。明明是想让她留下,可等到那与荨娘容貌相同的女子打起草帘时,他却爬起来,在榻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女郎的救命之恩,小乞儿此生难以为报。我只愿日日念佛,保佑女郎一生康平喜乐。”
那女子侧过脸,朝他点了点头。草帘落下,随着那一声声逐渐远去的金玉交响,这屋里只剩下他与老僧二人。
重韫这才渐渐发觉此时情况的诡异。他明明占据了这个身体,却无法控制这个身体的言行。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个身体对着老僧三叩大拜,认了师父,剃了度,自此在这座小庙里安身。他看到了一切,也感受到了一切,却不能做出符合自己心意的举动。
光阴似箭,他在这庙里呆的三年似乎真的一眨眼便过去了。重韫后知后觉地想起在鬼市里看到的那面铜镜。据说世上有些宝镜,可观过去未来之事,他联系起那执长鞭的僧人鞭打众鬼时所说的话,略作猜想,便知道自己应当是落入幻境里,而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则跟那个叫姚佛念的少年息息相关。
只是不知何以那个救起姚佛念的少女会跟荨娘长得一模一样。
重韫将木桶沉入井中,并不打水,只是面色沉沉地盯着水中的倒影。
这个以身殉国后又奇迹般重生在小乞丐身上的少年姚佛念,长得和重韫十四岁时一模一样。重韫自然不会认为这个姚佛念是自己的前世。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的所见所闻,都是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所以身边的人物,自然而然地便会长得与他的相熟之人相似,或者完全一样?
比如说他现在的师父,这座小白马寺的主持,便长得与褚云子一模一样,只是瞎了眼,秃了头,脾性也迥然不同。
他不知道在幻境里呆一年,折算成现实世界里的时间,究竟是多长。可他处心积虑在幻境里找了三年,就是找不到任何的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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