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物化而生的“人”,无父无母。她诞生那日,青帝正在琴房里辨识宫人送来稀罕的香草,见她自墙上摔下来,不过微微一笑,单手支颐,略作思忖,便道:“既然成人了,总该有个名字。我手中香草乃天河河畔千年荨草,正好与你年龄相当。从此,你便叫荨娘吧。”
他又问她:“既然是我宫里出来的,就在我宫里领个职务吧。你,会做什么?”
彼时荨娘才刚刚化人,连话都说不清楚,又哪会做其它的?她是因他的琴音而生,化人后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也是他,自然对他由心而生出一股孺慕之情。
她怯怯地开口,“我可……可不可以待在你身边?”
青帝哈哈大笑,道:“这世上想待在我身边的女子多了去了,你又凭得什么?”
“可,可是……”荨娘朝宫门外望了眼,花圃里海棠与牡丹争艳,兰花与红梅比香,那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是做了一千多年人皮画卷的荨娘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恐惧由未知而生,销魂蚀骨。
“可是,我害怕啊。”
也许是荨娘的眼神太过清澄,初生之人的纯粹,真的打动了青帝。他赐下一道象征身份的神印,从此荨娘成为九重天上青帝宫内的一名掌灯仙婢,随伺帝君左右。
可是那之后啊……那之后。荨娘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酸涩。她摇摇头努力想将脑中那些伤感的情绪和回忆都甩出去,可不小心,却挤出一滴泪来。那泪顺着脸颊滑到嘴边,咸咸涩涩的。荨娘牵起衣服的一角,重重地在脸上抹了两把。
突然听到重韫的声音。他的声音介于成熟男人的低沉与少年的清澈之间,跟他的人一样板板正正的,哪怕细细辨听,也很难读懂其中的情绪。
“你哭了?”
他转过脸,双眼如同深湖,直直地看住荨娘,略略提高声音,确认似地又问了一遍,“你哭了?”
荨娘慢慢地睁大眼,与他对视半晌,突然将身上盖着的衣服揉成一团丢到重韫身上。
“好啊,道长,你居然装睡?”
重韫把衣服从脸上扯下来,皱了下眉,“我没装。”
荨娘一指指住他,尖声道:“看,都被我发现了,还装?”
重韫将衣服丢给她,“你要没事,我就睡了。”
荨娘将脸儿往旁边一扭,哼道:“不睡,谁知道道长你安了什么心思啊。一个大男人的大半夜不睡觉,连奴家躲在被窝里干了什么都知道,奴家现在可是怕得很呢。”
重韫一见她那拿乔作气的样子,便有些烦躁,人一烦躁,脾气就有些不好。他捏了捏鼻梁骨,有些疲倦地问道:“你又想干什么了?”
荨娘笑意吟吟地,藏在袖子里的十根纤纤手指儿却拧成了麻花儿。“道长,长夜难眠,不如……我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重韫将脸一拉,沉声喝道:“姑娘家当知自重自爱!”
荨娘:“……”
我只是想拉你赏月啊,道长!这回真的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最后重韫还是被荨娘拉到院子里。
院内杂草丛生,东面的房子塌了一半,半面残墙突兀地立着,墙面上爬满了一壁的藤萝。荨娘乐腾腾地跑过去,双手在墙垣上一撑,整个人便如一只黄鹂鸟儿般飞了起来,鹅黄色纱衣在夜色里一闪而过,像是蜻蜓掠过湖面-->>